一只神奇的妖

唤起一天明月,照我满怀冰雪

【聂瑶】【原著向】算来浮生一梦(1)

怨气丛生,百里之内寸草不生。
封棺大典顺顺利利的结束,一切归为平静。
当最后一缕微弱的魂魄脱离金光瑶破败的躯体,向棺底游去。七十二颗桃木钉和成百上千的符咒将这个黑暗的地方压得严严实实,使他费劲心机也无法逃离。
一百年也无法逃脱,大典有云:一旦开棺,阴魂不散,后患无穷。
母亲棺木已经被聂明玦彻底破坏,连同那尊观音像。于是他选择在这有限的距离内,离聂明玦越远越好。
聂明玦一手扔掐着金光瑶的脖子,另一只刚刚还在不停破坏敲击棺壁的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绝望,渐渐安静下来。
金光瑶的魂魄蜷缩在聂明玦斜对面的角落里,自嘲一笑:谢谢聂怀桑了,这幅新的棺木还算大。
他倦了,累了。似乎对面的聂明玦也同他一样,微闭双眼,遮掩住了那双骇人的没有瞳孔的眼睛。
料想他这一生,坏事做尽,没成想会毁在聂怀桑的手上。
身败名裂也就罢了,母亲也因他所累,尸身不知去向。
果真是风水轮流转,败的是极其惨烈。
金光瑶阖目而叹。
不同于世家子,他生前也没受过安魂礼,也不知死后不知道是会变成孤魂野鬼,还是凶煞厉鬼。
是了,无论变成什么,始终要和大哥一起被困在这个地方。
抵死不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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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 死去元知万事空

金光瑶只觉得浑身都疼。
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,而且还是金麟台的台阶上。
金光瑶:???
这是在做梦吗?他只觉得好笑,命运又是要折腾他哪一出?
但是周身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似乎是真实的。梦里怎会这样切齿疼痛?
从没有人知道,金光瑶小时候非常怕疼。只是慢慢习惯了,疼着疼着也就不怕了。
是啦,这疼痛感大概是要生死不休的印刻在记忆中的。死都死了,做梦还这么累,偏别的都是假的,对疼痛的记忆始终是真。
金麟台的太阳总是这般刺眼,这梦的细节够真实。他腹谤着,索性闭上双眼。
只听有人拾级而下。
“为何不躲?”,来人冷冷道。
聂明玦!
金光瑶心中恐惧万分,睁大了双眼。来人身躯魁梧高大,有如天神,瞬间充满了他整双瞳孔。
见惯了那只全身靠线,没有瞳孔的凶尸,大哥……呃……好像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。他的脸上没有那么深的戾气,周身也没有那股黑色的怨气了。
金光瑶心中微微一动:怕是见惯了凶煞的聂明玦,此刻梦中还将他美化了一二?棺材里日日相对也就算了,梦里还来纠缠,当真是晦气。
他转过头不搭理他,欲闭双眼,却发觉眼皮连着睫毛都是轻轻地抖动,下意识余光也在不自觉的瞄向聂明玦那边。
原来对他的惧怕也是深入骨髓了,真是习惯性的没出息!
金光瑶咬牙。
“大哥三弟,你们又怎么了?”蓝曦臣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担忧。
聂明玦神色一凛,皱眉道:“起来,这样很好看吗?”
金光瑶心中哼了一声,转过头不搭理他,忽觉额上温热,有液体顺着面颊流到唇边。
是血的味道。
金光瑶心中疑惑:见闻嗅味觉知,六识俱在,难道这不是梦?
难道这老套的情节,就似从前阿凌小时候爱看的话本子里写的:某某人前世苦大仇身,为复仇重生之;某某人余情未了,为续情重生之;某某人执念难断,为圆梦重生之。这些不过是当年他不过是为了哄小阿凌时买予他的市井俗物,自己确是全然不信的,但是如今,他真的重生了?
他想到了魏无羡笔记中那套夺舍献舍的说辞,此番看来……他居然经历的还是夺了自己的舍这么诡异的事情?
诡异也就罢了,偏偏又是这样的倒霉,挑了个最坏时机:这是他一辈子最不肯回忆的画面。
相比较第一次被金鳞台的奴仆一脚踹下,留下了额发下一世难以消除的疤;这次被聂明玦一脚踹下却是扎在他心头最深的一根刺,纵然他费尽心机去拔出,却始终在心上留下那一道印痕。
纵然隔世,这种感觉犹在。
重生的时机虽然并不令人痛快,但是能活着总比窝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材里强,金光瑶振作了。
他动了动肩膀,发现自己的四肢除了略带酸涩外,总归还是完整的,便撑着胳膊坐了起来。
他瞥了一眼身前屹立如山的黑影:只见聂明玦居高临下,神情依旧,只是怪异的是,这人居然向他伸出了手,是想要拉他起来吗?
真是见鬼了。
“阿瑶,你没事吧?”他听到蓝曦臣略带担忧的快步走下。
“多谢二哥,无妨。”金光瑶避开聂明玦的手,撑地的手在金麟台的石阶上印下一道浅浅的血痕,他缓缓起身,环顾四周似是门生家仆都已逃的一干二净。他解开头上绷着旧伤的绷带,将脸上血迹擦了个干净扔到地上。
“娼妓之子实在不敢劳聂宗主大驾。” 转生回来活了一世历尽沧桑的金光瑶,想到聂明玦对他所做种种,如今再历了一遍更是如鲠在喉。
“阿瑶!”蓝曦臣面露惊疑,“大哥,你又何必如此呢,有话好说。”
“不可轻贱自己。”聂明玦的神色似疑非疑,似忧非忧。
轻贱我的不是你吗?金光瑶心想。只是他就算是心中流转着最肮脏的念头,面上却可还装的丝毫不漏痕迹,他微躬身嘲道:“是,多谢大哥教诲了。”
“你若真受教,就同我回不净世。”
回不净世?
金光瑶心中生疑,按照正常的套路大哥不应该向他怒吼着要他提薛洋的头来见吗。
当然他并不蠢,做什么也不会主动提起薛洋找打。
金光瑶选择了沉默。
死前嘶吼着与无神识的聂明玦翻了脸,难道得此重生之机也还要翻脸一次不成?
此时此刻他虽挨了聂明玦一脚……这样的打骂折辱他还受的少吗。他虽是愤恨那一句娼妓之子尤甚于那一记窝心脚,但倘若从头再来……
他想着前世做下的那些连他自己都感到难堪的肮脏歹毒之事,多半也是在这人死后所为。只是那时他已经身死六识寂灭,唯有对自己的一身怨气怕是引起了聂怀桑的怀疑。何况有些事情,从前觉得非做不可,这一世即使是做,他也必有手段教那人再也无从知晓。
他暗自思忖着,觉得自己怕是做惯了仙督,又有着敛芳尊,金氏家主的名号,这种高高在上只手遮天的日子过惯了,所谓由奢入俭难,再回到从前低人一等的日子有些不适了。
可是这一世尚有无限可能,前世纵然跌入最潦倒的境地,他能把握住翻身之机。如此想来此刻也并非是最糟糕的时刻,更应好好把握机会。
他想通了,面色和缓过来,对付聂明玦,虽总因不知道他志在何处难以把握事情的走向。但是在他面前,做小伏低总是有用的。
“是我一时激愤顶撞了大哥,大哥既要我去不净世,我随大哥去便是。”他向聂明玦躬身一礼,作出谦卑的模样。
“你倒是乖觉,这是想通了?”抬头只见聂明玦面色稍有缓和,“去收拾行装,明日清谈会后便同我回去。”
收拾行装?难道还要长住不成?金光瑶纳闷:“大哥是要我长住吗?可否容我先去请示父亲。”
不知聂明玦是何用意,不净世他倒也时常去,那上一世的这个时候,正是他时常前去不净世抚琴的日子才对。聂明玦今日为何火冒三丈?为何并不提及薛洋?难道这一世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事情?
“出尔反尔,自甘堕落!”金光瑶正在暗自思忖,躬身欲退,不料聂明玦突然大怒,抬手欲打,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,却见聂明玦眼中闪着怒火,目光灼灼,似乎下一秒即刻喷出就能将他灼烧个干净。
金光瑶怔然。
“你道我当真不敢与你父亲明言?”聂明玦冷哼一声,依旧对他怒目而视。
大哥这是怎么了?金光瑶目瞪口呆。这……同他回不净世,这不是已经答应了吗。他还要对父亲说什么,难道是薛洋的事?
“瞧他这暴虐无道的样子,也不用我弹乱魄抄,很快就自行走火入魔了。”金光瑶心底暗嘲:“若是薛洋之事,他直接去找金光善倒也好,那老东西惯会装傻充楞,气死他,倒教他能少恨我些。”
蓝曦臣同样是一脸的费解。他见聂明玦和金光瑶皆不肯示弱,他只好出来打圆场道:“阿瑶,你的伤需要处理下,我先送你回去吧。”又向聂明玦道,“大哥息怒,有什么事你容后再慢慢说与阿瑶。”
“小伤不妨事,也都是些干涸的血渍。”金光瑶笑笑,“多谢二哥,我自己去收拾一下便好”
蓝曦臣见他行为有异,心下若有所思,闻言也不便再说什么,他目送着金光瑶整整衣冠,转身进了绽园。
很快,金光瑶发现了不对。
绽园的假山后分明是两个本该作古的人——金子轩和江厌离。
只见金子轩却也并非记忆中不可一世的模样,似乎有些面色颓靡的坐在山石上。
江厌离倒是还如大婚时那般清雅脱俗,她半蹲着,温柔的扶住丈夫的肩,夫妻间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照的金色的家袍包裹在一团淡淡的光晕里,远远看去颇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。
假山下是层层金星雪浪的雪白花海,两人一坐一立,一个安静萧疏,一个杨柳扶风,似是神仙眷侣。
绽园的花总是有驻颜术的,尘世里最新奇的姚黄魏紫在这里只堪在墙角陪衬,唯有那一品极佳的白牡丹才配在满园中绽放出华丽耀眼的雪浪。
金光瑶呼吸一滞,步履也慢了半拍。他见那两人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又择了另一条路。偏偏这个时候,江厌离转向了他。他便迎上了去。
“兄长,嫂嫂。”他面带乖巧的笑,躬身行礼,金子轩微微颔首,却也不转向他。
江厌离看了一眼丈夫,歉然一笑,“阿瑶你来了,方才你兄长站的略久了些,有些乏累,我陪他出来歇歇,今天宴会很好,全辛苦你操持了。”
金光瑶本已经习以为常,前世他操持过金鳞台大大小小的宴会,却从未有金氏族人谢他一声辛苦,如今却在这个本应作古的人的口中听到。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他的心头。
他不由得感慨命运弄人。
“我做惯了的,哪里谈得上辛苦,多劳嫂嫂挂怀。”他环视四周,“阿凌去哪啦?”
“母亲病重,阿凌在跟前闹一闹也好逗她开心些。”江厌离言毕,忽的颦眉,似乎想摸金光瑶的额头,又觉有些不妥,忙收回手去,关心道:“怎么受伤了?”

金光瑶的手略略拂过额头,知是血痕又渗出一丝血迹来了。他玩笑道:“晚宴虽不劳累却是忙碌。人道焦头烂额,嫂嫂看我可不是忙的焦头烂额了?”被打这种丢人之事,他又岂肯跟外人说道。
见他揶揄着避而不谈,江厌离知他有隐情,不再追问,笑道:“你呀,也不要太累了,还是多注意休息。”
金光瑶也笑了。
满门金氏,他父亲,嫡母,堂兄,叔祖,人人皆以为他可有可无。除去趋炎附势之辈,一族人对他的关怀,加起来竟不足江厌离此时的两三句。
他看看天色道:“此时节日头毒,风又大,兄嫂也早些回房才是。”
江厌离笑着应了,他方告辞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
说起绽园,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金光瑶在金麟台最熟悉的。
金麟台的建筑排列不似其他仙门府邸那般或典雅或灵动,历代金氏族人所居的住所最是严肃庄重的;中轴线后方的层楼叠榭将居于正中的芳菲殿衬托的更加巍峨高耸,标志着金氏家主的无上权威。
似乎这般的气势规格,方显世家典范。
所谓金鳞台,正是因为房屋众多,鳞次栉比而得名。高台多风,日光倾城,普照之下片片明亮闪烁的琉璃金瓦,有如层层的参差排列的金龙鳞片;草木掩映绵延数里,楼台亭阁熠熠生辉;尽显金氏豪奢气派。
为着屋舍多,金氏子弟也是各仙门世家中人数最多的。兰陵地处九州之东,又是仙俗两道中同时供奉的一位大圣人的诞生之地,因此此处最为讲究礼仪,小到衣食住行,大到祭祀典仪。
按道理来说,凡是金氏的宗室子弟都理应住在芳菲殿之后的殿阁。可自认祖归宗以来,这迎来送往的前院绽园的这处别馆正是金光瑶在兰陵金氏的住所。
说是别馆,其实不过是一处清幽的小院。好在金光瑶自己倒也不在意,再此住下做着那些迎来送往之事倒也方便些。只是上辈子自打他入主芳菲殿以来,他就多次请人将自己的故居重修扩建,后逐步将这处小院改造成了他的别馆,成了金麟台一处最新最耀眼的风光;然而此刻的别馆,显然与他精心修缮过的不同,没有曲折游廊,亦没有花木繁盛。进门只见阶下石子铺成的甬道,伴着路旁棵棵青竹,通向两三房瓦舍。
入户只见竹屏木梁,窗扇玲珑,屋内陈设简单却散发着古朴的韵味。
他算是忙了一阵,总算将新伤旧伤处理完毕。他私藏的东西不多,药膏却总是极好的,又好在新的伤口并不深。他止了血上了药,帽子的掩饰刚好可以遮挡一二。
他照照镜子,见镜中人面色如玉,冠服整洁,温润如常,便起身欲离去,忽然余光瞥见镇纸下压着整整齐齐一叠图纸;是瞭望台的初稿。
此番再见此稿,甚为亲切却又恍若隔世。他心中暗自叹息,推门向广场正殿而去。
老远就能听到斗妍厅中的觥筹交错,人声鼎沸。怕是今日他被结义兄长踹下金麟台之事已经传遍了,仙门百家未来几个月又有了新鲜谈资。
想到此节,金光瑶心中恨得咬牙,敛了容色上前。
他从侧殿缓步上阶,只听斗妍厅内竟无人讨论刚才之事,入耳却多是关于金子轩的言论;
“多日不见金大公子,今日难得一见,身体倒好,只是眼中不复往日的神彩了。”嘈杂之中一人叹息道。
“穷奇道一事后,金公子总是不爱见人,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的灵脉受损,将不久于人世?”有人好奇问,
“怎么可能!刚才金公子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,只不过是精神不济罢了。”
“说起来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,金大公子傲才轻物,敛芳尊八面玲珑,竟然还都与金宗主做了儿子,哈哈,兰陵金氏果真藏龙卧虎啊。”
仙门八卦总是宴席上不可少的话题,每当这个时候,总有的人借醉高谈阔论,有的人装醉胡言乱语,更有人酒酣饭饱看听戏看戏,好不热闹。
“你们听说了没,金宗主前些日子郑重其事的又接回来一位‘沧海遗珠’呢”
“真的!说起来这位虽小门小户的出身,却是良家子所出,宗主派出了好几位本门修为极高的修士将其迎回,怕是极其重视这个儿子。”
“是啊,刚刚迎回就给他拨了芳菲殿后面的一处华丽院子单独居住,比我们几个住的好多了!”一名金氏子弟愤愤不平,忽听得旁边有人劝他慎言,方闭了嘴。
“敛芳尊再怎样也是正儿八经认祖归宗拜过宗庙的,这姓莫的又算什么东西!”一个金氏门外弟子愤愤不平,
“金宗主得子如此还不满足,难不成他的各个儿子都如敛芳尊一般能干?如今这金大公子若是真的身体渐弱还不知活到何年何日,偏的这莫玄羽如此怯懦,不成大事,有敛芳尊的先例,纵是个厉害的再不可能有这举世之功?将来是想姓金都难。”有人叹息道。“以后这金氏满门,怕还是要归敛芳尊的。”
“真是笑话,怯懦有怯懦的好,好摆布拿捏。何况进不进得去家祠还不是金宗主一句话的事儿?我看呀,金宗主想是为金大公子继位选几个得力的助力。”一人斩钉截铁道;“金子轩就算是体弱又如何?嫡子就是嫡子,金光瑶他有天大的功劳也盖不过是个家臣,一个迎来送往的家臣盖过未来家主的风头,金氏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?”
“却是如此。”有人不怀好意的笑道,“可那娼妓子还颇为得意呢,看来需得各位仔细提醒提醒他,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……”
此言未毕,只闻一人严肃道:“两位宗主慎言,吃着人家的饭,却又议论着人家的是非,是何道理?”说话的竟是聂明玦。
话音刚落,斗妍厅内瞬间安静了片刻,随后又渐渐恢复了举杯声交谈声调笑声,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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